【羽慕】错认

莹樱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世人几乎忘了刀戟戡魔，久到羽人自报家门也会被人以为是默默无闻的江湖游侠而已。
一把寂灭刀，一把胡琴。
羽人就这样的装备走遍了大江南北，走过了数个春夏秋冬。
不知不觉，羽人到了江南。
文人墨客的温柔乡对羽人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选择在这里落脚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印象中某个家伙曾麻雀一般的在他耳边提过要南下游玩的事情，不过因为输了赌约，那家伙灰溜溜的搬去了琉璃仙境崖下，还赌气般的鲜少离开。
小镇临水，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此地的人面上都带着如水的善意。
羽人隐于人流中，心里好奇为何这么晚了街上竟还人来人往，莫非是什么节日？
心里这样想着，羽人感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正欲开口道歉，对方却先一步说了话：“啊，抱歉。”
对方温润的声音让羽人微微抬头，暖黄色的衣物却毫无阻拦的冲撞进羽人的瞳孔。
！
羽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容貌，那人就已经越过羽人进了巷子。
人虽走，空气中却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熟悉的香气让羽人不由自主的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暖黄色衣衫的主人一手把玩着烟管，步子悠闲，笔直的进了灯红酒绿的青楼。
羽人犹豫了一下，也进了青楼。
老鸨见羽人气度不凡，知普通姑娘定是入不了对方的眼，亲自上前攀谈试求探出对方的喜好。
老鸨把自家姑娘说的天女下凡，羽人却充耳不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为数不少的客人中寻找自己在意的那个身影。
果然，对方正在四五个姑娘的簇拥下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羽人这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副面容不是慕少艾又是谁！
羽人纵身而上，寂灭刀出。
那人却在刀停在喉间的时候跌倒在地，肖似慕少艾的俊颜露出了慕少艾从不曾有过的恐惧神态。
原本围在对方身边的姑娘见了刀就尖叫着四下逃开了。
二人一坐一站，中间横着一把刀。
“少……少侠……我不过就是撞了你一下，你就要取我的命？这……”
羽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收回刀，“我认错人了，抱歉。”说罢，羽人便转身离开。
他竟在期待奇迹，可笑啊。
羽人有些倦了，在不远处找了家客栈准备休息。本挂在腰间的钱袋却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羽人就只好取了怀里的银票付了钱。
当想起刚才被人撞到觉到腰间一松的时候，羽人差点就拿起寂灭刀要重回青楼揍对方一顿了。
最后，羽人还是拿起胡琴，悠悠扬扬的拉上了一曲。

那人喝下美女喂来的酒，耳边听到有人问：“小艾你武功那么高，怎么不还手啊？”
被唤作小艾的男人拉起美女的手轻轻抚摸着：“哎呀呀，美人面前动手唐突了各位姑娘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好坏～”美人抽回手，假意的捶了一下小艾的肩膀。
“再说那少侠出刀不带杀意，我又何必强撄其锋呢。”
“哎，你们听，哪里来的二胡声？”不知谁说了一句，原本吵吵闹闹的各位姑娘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屏息细听。听了半晌却只听得琴声凄哀婉转，绝不是楼里的琴声。
断定了这点，众位姑娘纷纷转回头准备照顾客人了。
谁知——
“小艾，你怎么哭了？”

熒惑亂紅塵

诶 怎么没了

莹樱

熒惑亂紅塵 发表于 2016-5-3 23:10
诶 怎么没了

这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至于“小艾”是不是慕少艾就看读文的人怎么看了。算是留了个开放性的结局吧

莹樱

第二章  
小艾抬手擦了泪，却还是止不住不断落下的泪。
姑娘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你……你别哭啊，怎么了这是？”一位姑娘连忙拿了帕子给小艾擦泪，后者伸手挡了一下，抬头看向对方，声音呜咽：“让我一个人静静。”
几位姑娘对视一眼，先后离开屋子。
胡琴声没过多久就停下了，小艾双手抱着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羽仔。”
“刀者，你刚才下了一场红雨。”
“暂别了。”
痛，好痛！
小艾使劲敲了几下头才压下刚才的痛楚，连喝了几杯酒小艾才觉得好一些，起身离开了青楼。
直觉告诉他，刚才那个人与他一片空白的过去有关。

小艾是镇子上鼎鼎有名的人，不仅是因为英俊到让无数少女倾心的容貌，更重要的是——
“小艾！”
刚出青楼的大门，一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小艾眨眨眼，问道：“怎么了？”
“找你能有什么事啊，别废话了，我们家老爷还等着你救命呢！”来人说着就拉着小艾跑了。
贾府是镇子上最为富贵的一户人家，贾家世代从商，急公好义，善名远播。唯一不幸的就是贾家男丁不旺，究其原因，其族男性全都患有同样的不治之症，常常盛年夭折。翻翻贾家的族谱，唯一活的长一点的就是贾府现当家的曾曾祖父，饶是如此，其人也只是刚过了知天命之年就病故了。
小艾被人拖拽到贾府的时候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勉强顺了气又连忙给人诊脉，开了药方。
床边看起来不过弱冠之龄的青年连忙上前问道：“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旧病复发，我开了方子，按时服药可暂缓症状。”喝了口茶换口气，小艾问那青年：“这几日贾老爷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青年略一思索，回答道：“昨日有人送来兔肉，家父吃了几口，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小艾摇摇烟管，提醒道：“这种性寒的东西以后轻易不要让贾老爷吃了。”
“是，寻羽明白了。”青年将小艾从头打量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你有心事？”
小艾沉吟一声，让青年坐到自己旁边，小声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应该是个外来人。黑发，一直皱着眉看起来凶巴巴的，”小艾一边说一边比量起来，“带着一把刀一把二胡。”
“你说的听起来像个江湖人，你认识他？”
“不知道。”小艾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细长的白眉间露出了难掩的落寞，“可今日遇到他之后我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他的，或者说，他可能认识我。”小艾便把今日在青楼的事情说了。
贾寻羽听后点点头，保证道：“我肯定替你把人找出来。”
小艾轻笑一下，“多谢。”
“父亲这边我来守着就是，你快回去休息吧。”
小艾点点头，离开了。
他在贾府有着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的记忆是从贾府开始的。
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身医术是从哪里习得的。
小艾坐在桌边，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人，脑海里有突然冒出许许多多奇怪的景象，但都像隔着窗纸看不真切。
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用力喘了几口气，让自己不再想这些东西，头痛方缓解了几分。
自清醒起他就不能回忆过去的事情，每每忆起就头痛欲裂，不能思考。
小艾把今天摸来的钱袋倒在桌上，几块碎银，还有一颗比药丸稍小一些的褐色丸子，小艾拿起来嗅了嗅，是苦糖。
“咚咚咚”
小艾猛然抬起头，见窗纸上映着一人影，看身材应是贾寻羽了。
“进来吧。”
贾寻羽推门而入，在小艾旁边坐下，开门见山道：“人找到了。”
“哦。”小艾拿了药粉倒进烟管里点燃，试图缓解身体的不适。
“这是？”贾寻羽注意到桌上不属于小艾的钱袋，出声询问。
“唔，没什么。”小艾一边说着，一边把银子放回钱袋里。“是那少侠的，明日我还给他就是了。”
贾寻羽正要再说什么，小艾却拉过他的手摸上他的脉门。
“昨日的兔肉你也吃了吗？”
“没有，念林吃了点。”
念林正是贾寻羽的独子，今年六岁。
小艾想着念林并没有发病的症状，倒不用太急，又问道：“近日有没有感到胸闷？”
“有一点，我以为是前些日子下雨的原因，就没同你说。”
小艾点点头，取来了文房四宝，一边写一边道：“以后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同我说。这几日要按时喝药。我明日再去给念林看看。”
“嗯，劳你费心了。”贾寻羽望着小艾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这是哪里话。”小艾一边说一边错开贾寻羽望过来的目光，将烟管里药粉的灰烬倒出来。
二人就这样坐着，过了半晌，小艾才道：“你看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贾寻羽的眼睛流露出悲伤来，慢慢道：“可每每见到你我总是想起她。我不介意你是个男人，我——”
“我累了。”小艾揉揉头，毫不留情的打断他：“今晚我的病已经犯过好多次，我想好好休息。”
“……那我不打扰你了。”
见贾寻羽离开，小艾合衣倒在床上，“羽”字为什么会给他一种熟稔感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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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最开始本来打算是个一章完结的短篇来着，最近几天又接着这个短篇开了脑洞，就打算写下去了。更新缓慢，建议养肥了再看。

莹樱

错认(3)

当确信了昨晚见到的只是和慕少艾容貌相近之人后，羽人去了客栈的大厅，要了一屉小笼包一碗粥。
他打算在这里逗留几日，然后接着游历。
东西刚刚上齐，一男子毫不客气的翘着腿坐在了羽人对面。
同样的暖黄色衣物，同样的悠然自得，不同的是对方没有慕少艾的黥印，没有慕少艾眉间那抹坚定。
“何事？”羽人道。
“唔，昨日捡到了个东西，我想着可能是少侠的，所以特地送回来。”说着，小艾拿出钱袋放到桌子上。
“昨日冲撞了阁下，这些当做赔礼吧。”羽人心说东西就是你摸走的，我不信你安着好心。
小艾笑着把钱袋收了回去，“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笑了笑，接着道：“镇上的人都叫我小艾，请问少侠名讳？”
“无名之辈，不提也罢。”羽人扔了几枚铜板结账转身要走。
“羽仔！”
许久未曾听闻的称呼就这样清晰的敲打着鼓膜，一瞬间就把羽人的心防全部击垮。
羽人僵直着身子回过头，却见对方抱着头靠在桌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点了小艾几处穴道，羽人以真气为他梳理经络，见对方眉头稍松，才收回手。
当初慕少艾受鬼梁天下一掌，泊寒波残林之主等人均确信慕少艾已死。但慕少艾浸淫各种药材日久，难说是不是有那么一两味药护住了他最后一口气。若由此解释慕少艾功力不足一成，记忆尽失也不算太牵强。
想通这点之后的羽人再看小艾又觉得他同慕少艾真的十分相像，对方的左颊有一处肤色同其他地方有些微小的不同，位置正是慕少艾颊上的黥印之处。
“你怎么样了？”
小艾顺了口气，对羽人拱拱手：“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羽人非獍。”
“嗯？”
“我叫羽人非獍。”
“羽人……非獍……”
四个字带着无来由的暖流融入心田。小艾突然觉得自己的直觉真的很准，眼前这个看起来被人欠了钱一样的少侠跟他的过去真的有关吧。
“你认识我，是吗？”小艾望着坐下来的羽人问道。
“嗯。”
“说给我听吧。我从醒来开始就没有记忆了。”
“好。”
羽人从头开始把慕少艾如何离开岘匿迷谷，如何周旋异度魔界，如何受鬼梁一掌的事情全都说了。
小艾端起茶杯，轻轻的吹开上面的茶叶，“所以说，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羽人觉得小艾的话很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是。”
接下来的事情让羽人猝不及防——
小艾直接把手里的茶水一滴不剩的泼到羽人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直在意的竟然是这样的过去？！可笑！
本以为自己以前若是个恶人，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就算了，以后一心向善治病救人也算是赎罪了；若是好人，那自己在仇家眼里必定是一命呜呼了，那自己以后就小心过日子，莫要被仇家知晓找上门来就好。结果呢？他是替人受死？
小艾突然觉得以前那个自己就是有病，什么名字来着？慕少艾？罢罢罢，以后他就是小艾，不是慕少艾。
回了贾府，小艾先去看了贾老爷的情况，确定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才安心。这又去找贾寻羽的儿子贾念林去了。
小艾找到他的时候小孩子正躲在后院的大树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怎么了？”小艾摸着他的头轻声问到。
“没……没什么。”小孩子把手往身后藏，仰头看着小艾，问道：“艾叔叔怎么来了？爹亲在爷爷那里。”
“我来找你。手给我看看。”
磨磨蹭蹭的把手伸出来，一双小手竟肿得一指多高。
“怎么弄的？”小艾一边问一边给贾念林号脉。
“背书没背好惹得先生生气了。”听得小孩子支支吾吾的，小艾觉得好笑，“去我屋子里吧，我那里有药膏。”
贾念林跟着小艾去了房间，乖乖的让小艾帮他涂药。
“艾叔叔和娘亲真的好像。艾叔叔做我娘亲好不好？”
“胡说八道。”小艾把八爪鱼一样抱着他贾念林松开，“你这样说话，你娘泉下有知饶不了你。”
已经不止一人跟他说他和贾寻羽的亡妻长的相像了。小艾见过她的画像，不过是眉宇间有几分神似，也不知为何竟会被府上的人传成十乘十的相似，活脱脱的转世。
他是长眉白发，那美人是细眉黑发好么，到底是哪里像了？
送贾念林回了房间，小艾到后院去看了看草药。他开的方子里大部分药都是可以在药铺抓到的，只有那么一两味草药镇子上的大小药铺都没有，只得他亲自去山上采。
小艾第二日就收拾了一番独自一人进山了。


TBC

莹樱

错认(4)

羽人从客栈老板那里打听到了小艾的事情。
小艾是几年前被贾府的少爷贾寻羽捡回来的。听说那时小艾只剩一口气，身上还有几处烧伤。在贾府一躺就是半个多月，大夫请了好几拨，勉强吊着小艾一口气。小艾苏醒过来之后，记忆尽失，问他名字他也只是过了半晌才回了个“艾”字，镇上的人索性都称他小艾了。后来贾府的老爷发了恶疾，眼看着离咽气不远了，是小艾妙手回春，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此后小艾医名远播，镇上要是有人得了病，常常去找小艾。小艾也不收诊金，倒是求医的人过意不去，多少留下些银子。
羽人听完老板的叙述点了点头，发信落日烟，让朱痕速来。
结果，羽人没等来朱痕倒是见到小艾背着药筐往镇外走。
羽人便立马提了寂灭刀尾随上去。
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小艾一杯茶水已经很明确的表明态度了——不想见。
对羽人来说，慕少艾是记挂他还是记恨他都无所谓，慕少艾还活着已经是天赐的恩德了。他所担心者，是慕少艾曾化身的认萍生。虽然北辰元凰已死，翳流不复，但当初认萍生得罪的人又岂止翳流。慕少艾功力不足一成，别说翳流的四阁圣者，就是随随便便一个有个三五年根基的妖道角也能轻而易举的要了慕少艾的命。镇子上可能没人对慕少艾有敌意，谁知道镇子外呢。
小艾背着药筐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山顶。他要找的碧珠草最喜生在悬崖峭壁间，前几次来采药的时候他见山壁上生着不少碧珠草，为了之后还能再采到药，小艾一次只采五到七株。近崖顶的药都采完了，这次免不了要冒险去采下面一些的药了。
小艾放下药筐，小心翼翼踩着崖壁爬下去。远处的羽人却捏了一把汗。
小艾采足了碧珠草，正要爬上去的时候，脚下的石头一滑，整个人往崖底摔去。
完了，这下真的是神仙都救不活了。
小艾这样想着，却见空中一只白色的大鸟笔直的朝自己飞来，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羽人抱着小艾飞上崖顶，见对方手里竟还捏着那几株碧珠草，心里五味陈杂。
瞥见他左腕上有被石头剐蹭的伤痕，羽人在小艾的怀里摸了摸，找到一瓶伤药。
果然就算记忆不复，习惯却还是有的。
羽人撕了一块衣角给小艾包扎上，复又爬下山崖采了些碧珠草上来。正想着是应该直接把人送到贾府，还是应该先找个地方安置小艾的时候，对方就要转醒，羽人便连忙躲起来了。
小艾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头，他梦到自己掉下崖去，有一只很大的白鸟接着自己，然后呢？
小艾去看药筐，已经有了十几株碧珠草，难道是刚才梦中的那只白鸟帮他采的药？
见了手腕上被包好的伤口，小艾一愣，摸了摸那处不由得笑了起来。
——原来世间真有神明。

羽人从没见过慕少艾这样笑着，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他都快记不住慕少艾上一次笑是什么样子了。
小艾收拾好东西，从原路下山了。
羽人注意到小艾休息的很频繁，走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放下药筐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儿。休息的过程中还拿出烟管吸上几口。
羽人不禁皱了眉。
慕少艾以前也是烟管不离手，这点羽人清楚。羽人也知道慕少艾吸的并不是寻常的烟草，是慕少艾自己调配的安神养气的药烟。慕少艾也曾给过羽人一些，羽人实在是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一整包的药烟都被他放箱底了。但是小艾他……
“咳咳咳”
小艾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起来，烟管都被他一不小心扔到了地上。
羽人忍住冲过去的念头，双眼却紧紧的盯着小艾，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咳了半晌，小艾总算顺过了气，整个人脱力般靠在树干上。本打算休息休息再回去，谁知道竟又不知不觉靠着树睡了过去。
羽人见他睡了，才轻手轻脚从不远处的大树上跳下来。
虚弱成这样竟还在露天睡觉？
羽人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小艾不珍惜自己身体这一点可跟慕少艾一样。
贴着小艾坐下，羽人把外衣脱了披在小艾身上，握了他的右手给他度过真气，防止他受寒。
小艾的手很凉，凉到羽人的心里。
羽人见他眉头紧蹙，以往嬉笑度日的活泼模样全然不见，只剩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记得自己以前呛声慕少艾，说他的话少一倍人会可爱十倍。如今，慕少艾的话是少了，人却……
不该想这些的。
小艾睡了小半个时辰，很快就醒了。
看着天色渐暗，自己一个人露宿荒野又不安全。小艾加快脚程以求天黑之前能赶回镇子。
行至半路，小艾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恍然想起镇子上近来传言周围有山贼的消息。
小艾站在原地警惕着周围。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镇子上唬唬人还行，真要遇到山贼劫匪估计只剩引颈就戮的份了。
这时候他突然很想念那个叫羽人非獍的少侠了。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刀戟之一，收拾区区毛贼应该不在话下才对。
小艾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只听到微风阵阵，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路边的矮木丛中。
白影一闪。
小艾以为自己眼花，仔细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四周一片寂静，小艾只能听到自己不甚规律的呼吸声。
安慰着是自己多心，小艾便走了。
树后的羽人低头看了看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四五个大汉，摇摇头，跟上小艾。


TBC

莹樱

(5)

小艾决定在镇上盘下一间民居开药庐的时候，贾寻羽很不开心。
“你不喜欢这里吗？还是下人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贾寻羽拉着小艾的胳膊一副誓要得到答案的样子。
“没有，府上的人对我都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搬走？还是因为我……”
“你多心了。”小艾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出来，解释道：“开药庐只是为了方便镇上的人来求医而已。以后府上若是有事，你差人说一声就是。”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你一个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安心。”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小艾笑着反问，“药庐开起来之后我会收个学徒的。”
“那……”贾寻羽知道，小艾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药庐的事情，我吩咐下人帮你吧。”
小艾吐出一口烟，点点头，“麻烦你了。”

当羽人等来朱痕的时候，小艾的药庐已经开起来四五天了。
朱痕大爷拿着酒壶往羽人的床上一躺，一副“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这事儿没完”的样子。
“慕少艾还活着。”
“嗯。”朱痕含着一口酒，敷衍的点点头。
“噗——”朱痕一口酒喷出来，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你再说一次？”
羽人看着胸口这块酒渍，强忍着把朱痕扔出去的冲动，一字字道：“慕少艾还活着。”
朱痕刚要把自己的下巴扶上，羽人又一句“他恨我”让朱痕的下巴彻底掉了。
“他——恨——你？”朱痕一字字的说着，睁大了眼睛。
朱痕是少数知道慕少艾和羽人关系的人之一，要说有朝一日慕少艾恨透了自己他都信，可要说慕少艾会记恨羽人，打死他都不信。
“你是发烧说胡话吧？”朱痕伸手去摸羽人的额头却被羽人躲过，“他恨你？他为什么恨你？你们俩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他怎么可能恨你。”
羽人神情一如往昔的冷然，把小艾的事情，还有那一杯茶的事情说了。
朱痕听后难得的正经了几分，“这样说的话……慕少艾的性情还真是变了不少。”
羽人微垂着头，朱痕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小艾刚开了门，就见一男子站在门口不住张望，见小艾看过来，笑嘻嘻的问道：“请问这里是在招学徒吗？”
小艾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来应征？”
“是啊是啊。”
“进来吧。”
小艾将人请进屋，拿了几味药材让男子分辨，男子答的分毫不差。
“你叫什么名？”
“朱痕染迹。”
小艾呆了几秒，随后点点头，“后院还有个空房间，你便先住那里吧。”
安置好朱痕，小艾就去院子里收拾草药去了。
朱痕看着小艾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慕少艾如果是这个样子也不错。
朱痕在药庐住下，跟着小艾学医。小艾发现朱痕的基础很好，很多少见的药材也能分辨的出。
朱痕解释父亲是药材商，自己耳濡目染便学会了。
令朱痕诧异的是小艾竟然没有追问下去，他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小艾竟一字不差的全信了。
这样轻信他人，危险啊危险。


TBC

莹樱

(6)

小艾趁着下一个病人坐下的空档转头对在一旁磨药的朱痕道：“朱痕，你手里的药处理好之后便送到贾府上。”
“啊，好。”朱痕不经意一回头，却见小艾侧过身用手捂了嘴，转过身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帮面前的病人诊病。
朱痕心里一紧。
小艾指缝间一抹鲜红格外刺眼。
客栈。
朱痕借着给贾府送药的空隙去找了羽人。
按下发现小艾咳血的事情不表，朱痕首先提了羽人非常关注的问题：慕少艾的功体。
“以他现在的功体啊，十个小艾都抵不上一个慕少艾。”
羽人薄唇抿成一线，久久没有说话。
朱痕知道羽人在想什么，给了羽人一个希望：“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个人能治好慕少艾。”
“谁？”

西苗。
自当初南宫神翳之后羽人在未涉足过这里，一是恐在这里遇到仇家；另一个原因，西苗，是一段不可说的噩梦，无论对他，还是对慕少艾。
羽人按照朱痕所给的路观图找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断壁残垣。
这片破败的地方在认萍生入翳流之前，还是一个繁荣村落。西苗的本土人将此地村民奉为神祇，此地的村民也不负众望，每年都会设立祭坛作法，祈求风调雨顺。
所有的一切都葬送在一场大火中。
羽人在村落里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间还算完整的民居，隔着篱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在里面忙碌。
羽人推开门，院子里的少年头也不回，手下收拾着药材道：“我明天要去周围的村落看一看，晚上不回来了，你——”少年回过头，惊讶的说不出话，半晌才道：“羽人……叔叔……”
羽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身后有人道：“阿九，这是谁？”

“事情就是这样。”方桌旁，羽人把慕少艾的现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阿九和阿九的兄长。
“认萍生灭我一族你还想着我们帮他？别开玩笑了！”和阿九一样长着兽耳的男子拍案而起，指着洞开的大门喊道：“你滚！这里不欢迎与认萍生有关的人！”
意料之中的最坏结果。
羽人神色未变，道了声打扰了便起身离去。
“羽人叔叔！”羽人还未到门口，阿九就喊住了他。
羽人没有回头，却也停住了脚步。
“给我三天时间。”
羽人点了一下头，随后就离开了。
第一天，羽人没等来阿九。
第二天，羽人也没等来阿九。
第三天，羽人还是没等来阿九。
这样的结果在羽人的意料之中。慕少艾下在阿九身上的封印已除，当年认萍生灭神兽族的惨状他也该想起来了。
是认萍生把重伤的阿九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带回翳流，以“想试试半心之症”为由将人留下，小心照顾。
当初翳流覆灭之后如何安置阿九曾是一个问题，笏政提出收养阿九，连平素懒散度日的朱痕也主动提出可以照顾阿九，可慕少艾偏偏一个方案都没同意，执意亲自养育阿九。
“来日他要是向药师我寻仇，那是药师我自作自受。要是他念着我对他的好，恩仇两清，呼呼，那是药师我教导有方。”
等不到阿九，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第四天一早，羽人收拾了一番，准备离开西苗。
刚出了西苗地界，就见不远处的小河边两匹马在饮水，一兽耳少年坐在草地上不住的回头，见了羽人立马蹦了起来，开心的挥着手：“羽人叔叔！”
二人一路往江南，路上阿九问了问慕少艾的症状。
羽人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最后告诉阿九朱痕在慕少艾那处，他能知道的多一些。


TBC

莹樱

（7）
阿九摸摸被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兽耳，推门进了药庐。
厅堂里只有朱痕一人。
阿九和朱痕都愣了一下。
“你……”朱痕还没说完，后堂小艾掀起帘子，半靠在门上问道：“又有病人了？”
“没有没有，”朱痕扔下药碾去扶小艾，“是我家的小弟来看我。你病还没好，快回去躺着。”
小艾哦了一声，任由朱痕扶着去后堂休息了。
阿九只听得小艾说了一句话，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中气不足，气海受损，更糟糕的……淡淡的血腥气。
究竟是怎样才会伤得这么重？
朱痕从后堂出来，见阿九要说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门外。
阿九点点头，跟着朱痕出去了。
“少艾怎么伤得这么重？！”一离开药庐，阿九迫不及待的问起慕少艾的伤势。
“我也不知道。”朱痕摇摇头，“这阵子我一直在他身边，起初见他偶有不适，只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当初受伤太重伤了底子，但最近我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阿九急忙道：“他气海受损，武功尽失。中气不足，颅内淤血，还拖着这样的身子办药庐，怎么可能……”阿九一顿抢白，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气势一下子小了下来：“抱……抱歉，朱痕大哥，我不是……”
朱痕笑了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摸摸阿九的头，“你真不愧是尽得慕少艾真传，一眼就看出他症结在哪里了。”
阿九微红了脸，支吾半晌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当初慕少艾教他医术，他想了各种法子偷懒，薄薄的一本医书背了两个多月才背下来，还被慕少艾打趣说“九少爷真是好悟性，药师佩服”。
“对了，那只大鸟呢？把你送来也不进来看看？”朱痕左右望望也没见到羽人的影子。虽然他明白，羽人要是想躲，他肯定是见不着的。
“羽人叔叔说先回客栈等我消息。”
是了，羽人只把阿九送到药庐外就走了。 还是去了离药庐不远的客栈。
以羽人的眼力，在客栈窗口就能看到药庐的情况。
“嗯……”朱痕低下头，抬手在阿九的左肩上按了按，“你不如留下来几天吧。我说你是来探亲的小弟，小艾应该不会多疑。正好他病着，药庐也没个能出诊的人，你来帮忙也好。”
“嗯。”
阿九住进药庐的当天晚上，贾府派了人来。
贾念林不知怎的突然发了高烧，贾寻羽便差了人来请小艾去府上。
小艾收拾了药箱，刚一出门手上一轻，药箱被阿九拿了去，“我陪你一起去吧，艾叔叔。”
“这……”
“病人还等着呢，快走吧。”阿九也不给小艾反驳的时间，跟着贾府的人一起走了。
到府上的时候，丫鬟正绞了帕子敷在贾念林的额头上，贾寻羽立在一旁也是十分焦急。
小艾入了房间，给贾念林诊脉。
这个月第六个发热的病例了。
阿九打开药箱，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拿出了三个药瓶在小艾看向他的时候递了过去，“是哪一个？”
阿九只能分辨这几个是祛热的药，但是哪一种对贾念林的病症他就说不清了。
小艾愣了一下，伸手把其中一个药瓶拿了过来，吩咐一旁的丫鬟端碗水来。
待给贾念林喂了药，小艾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桌边正在收拾药箱的阿九。
正要起身，袖上一股拉力让小艾重新坐回床头——贾念林拽着小艾的衣角，小声的喊了句娘别走。
坐在床尾的贾寻羽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艾虽听说过贾寻羽妻子的传言，但一直不曾知晓她是因何亡故的。
小艾擦去贾念林眼角的泪水，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突然觉得这半日强忍的头痛又一齐在脑中炸开，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艾叔叔，你怎么了？”阿九上前要扶小艾，却在碰到对方之前被对方躲过，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艾靠进了贾寻羽的怀里。
“小艾你……你手怎么这么凉？”贾寻羽一手握着小艾的手，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别滑下去。
小艾按按太阳穴，“没事，可能这几天有点累了。”
见小艾没有挣扎，贾寻羽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阿九默默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如果贾寻羽的位置是羽人也就算了。但——阿九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贾寻羽把小艾被冷汗黏在颊上的银丝捋到耳后，口中柔声劝道：“今晚先别回去了。药庐也休息几天，你好好养养身子。”
也不知道小艾有没有听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阿九把刚才那瓶给贾念林吃的药不由分说的塞进贾寻羽手里，在对方一片诧异的眼神中拉过小艾的手摸上脉门，对他道：“这药对令公子的病，三个时辰吃一颗，温水送服即可。这几日小心别再受寒。”贾寻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阿九道：“艾叔叔是旧创复发，需要懂医理的人小心照顾，我还是带艾叔叔回去吧。这么晚了，不打扰了。”
“公子也懂医术？”贾寻羽见阿九是被小艾带来的，以为阿九是小艾新收的学徒。刚才见他探脉的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个医者的样子，这才奇怪起来。
阿九嘴角上扬了几分，却是一抹冷笑，心说你也不看看我的医术谁教的，嘴上却说：“小时候被人硬逼着背了几本医书，略知一二，照顾病人还是可以的。”
把几近昏迷的小艾背上肩，阿九一手拎着药箱也没搭理贾寻羽挽留的话直接走了。
阿九从没想过，曾经那个被打趣说是九命猫的慕少艾竟然也会虚弱成这样。虚弱的让他轻轻用力就能背起来。
背上还没好的伤口被小艾一压又疼了起来，阿九微微皱了眉。
仇，要报。
恩，也要偿。
冷风一吹，阿九背上的小艾清醒了几分，“这是？”
“没事的，睡一会儿吧。”
小艾把头埋在阿九的颈窝里，闷闷道：“你们是不是都是那个叫羽人的家伙找来的啊？可是我不想做回慕少艾啊。”
阿九停住脚，想低头去看小艾，对方却死死的抱住他，不让他看。
“你……”阿九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的感受着颈窝里的热流，“哭了？”
“我不知道。”小艾就这样把头埋在这个比他高上半个头的少年的颈窝里，“一想到那个家伙就会这样。他只是想见慕少艾吧，可我不是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鬼梁天下什么刀戟戡魔，一想到这些字眼头就疼的要命。但偏偏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羽仔羽仔’的叫个不停。”
你心里想着的果然还是他。
阿九叹了口气，往药庐走去：“我们不会逼你做回以前的你。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回去了。”
阿九突然想起来刚才这句话，慕少艾曾经也对他说过。
那时他受半心之症所扰，一次陪慕少艾外出采药的时候病症发作，慕少艾就这样背着他，一步步走回岘匿迷谷。路上还安慰他，让他安心睡一觉，而他，也就真的闻着慕少艾身上淡淡的药香睡了过去。
还是小艾更活泼些。
阿九想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艾的银丝。
该脆弱的时候就脆弱，不会逞强，不会替死。
在离开慕少艾之后，阿九想过很多事情，尤其是慕少艾赢下琉璃仙境白发剑者突然出现的始末。
在崖上的那个来到岘匿迷谷开始，慕少艾的结局已经写好了。这之间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始料未及，但结局却还是没变。
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怎么选？

TBC

莹樱

(8)

阿九以为朱痕可能已经睡下了，也有可能还等着他们，但没想过……
“朱痕大哥！”
朱痕倒在地上，腰腹下一滩鲜血。
血腥气刺激了昏昏欲睡的小艾，见了朱痕的样子也是一惊。
阿九看了朱痕的伤口，确定对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松了一口气。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厅堂的桌椅板凳都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到底是谁能不声不响的伤了朱痕？
阿九一边给朱痕敷药，一边想着可能是伤人者的人选。
威逼利诱下，阿九终于把小艾送回房间，一个人坐在朱痕的床头。
刀伤，薄而细长，没伤在要害，但伤口过深，导致朱痕失血过多，这也是朱痕昏迷的原因。
羽人也在左近，究竟是谁能避开羽人来到这里行凶伤人？
想不通。
阿九突然在朱痕的指甲里发现一片小小的，金色的亮片，那种衣饰上最常见的亮片。
——是他！

入夜之后，羽人见小艾跟着贾府的家丁离开药庐，还有阿九跟着，知道一定是贾府的什么人发了病，请小艾出诊。阿九也在，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合上了窗，羽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慕少艾“死”后，羽人已经很少喝酒了。
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却发现自己肩上的重担越来越多，多到不能求死，以至于到后来为了活下去竟然连六翼刀谱都交了出去。
羽人又推开窗，却正发现一人影从药庐里出来——不是朱痕。
羽人立刻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镇外的小树林里。
让羽人选择跟踪而不是直接拔刀砍上去的，是对方的耳朵——神兽族特有的兽耳。
羽人等到阿九的时候，以为阿九说服了兄长，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原来阿九也学会了说谎。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变了，连慕少艾也变了。
羽人心念一转，拦住了男子的路。
那男子长相与阿九很相似，但比阿九更坚毅几分。明明只是比阿九年长四岁，眉眼里却带了不符年龄的沧桑。阿九曾说兄长叫凉秋——却道天凉好个秋，真的是应了这句话。
羽人出现的同时，凉秋本能的退了一步，抬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报仇的话，找我。”
羽人留下这么一句话直接走了。
鬼梁家的仇你替我背了；那神兽族的仇，我替你背。
羽人潜进药庐，见朱痕房里还有亮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推门进去果然印证了自己的预感。
“羽人叔叔！”
羽人抬手示意阿九小声些，压低声音问道：“朱痕怎样了？”
“没伤到要害，过几天就没事了。”阿九一脸愧疚的看向羽人，然后低下头去，低低的说了句抱歉。
“阿九，”羽人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当初屠村之事我亦有参与，若要报仇，我一力承担。”
阿九略微皱眉，挥开羽人的手，“仇和恩要怎么分我有打算。”
羽人却二话不说反手抓了阿九把对方按到桌上，“你身上有伤？”
背上数道淤青，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阿九连忙把散乱的衣服理好，不让羽人细看自己身上的伤。
“伤怎么弄的？”
阿九头也不抬：“练武的时候摔的。”
羽人没有接话。
阿九既然决定骗他，那无论他怎么问也得不到真相。


TBC

莹樱

（9）
天空飘着小雪。
小艾走在山路上。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山顶有一个他想见的人。
积雪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小艾没有在意，一步一个台阶的往山顶爬。
山顶有一座亭子。
那里好像就是他的目的地。
亭子里一个白衣人背对他坐着，小艾想出声喊他，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只好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小艾很熟悉的脸庞，但小艾却清楚的明白这个人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小艾退了一步，脚下一空……

“呼……”小艾从梦中惊醒，擦去额上的汗水，“为何会梦见寻羽？”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却见对面朱痕的房间里还有亮光。
“阿九这孩子……”小艾穿好衣服打算去朱痕那里把阿九换下来。
阿九今日刚到，还没好好休息就跟着自己去了贾府，回来又要照顾着朱痕。
朱痕这伤也不知是谁干的。不过看阿九的架势，像是知道行凶者是谁。
“莫不是他们的仇家找来了？”小艾嘟囔着一句打算推门进屋，却在手碰到门板的前一秒意外的听到一个声音：“他知道了？”
声音虽然冷淡，但还是藏了几分惊讶。
是羽人非獍的声音。
只听过寥寥数次的声音，却能一下子分辨出来。这冷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除了那个眉心都快拧成结的刀客也没谁了。
“是猜出来的吧。”阿九回应道。
羽人停了几秒，转而问道：“他的功体能恢复吗？”
“唔……”阿九颇为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然后道：“光是功体的话……嘶……办法应该有，但是记忆的话……”
阿九靠在桌子旁，一双兽耳耷拉着，赤裸着上身背对着羽人，而羽人正拿了瓶药酒擦着阿九背上的伤。
他现在当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回去还来得及吗？
“艾……艾叔叔？”阿九的第一反应是把衣服拉上挡着伤痕，也没管药酒会不会弄脏衣服。
羽人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艾不想见他的这个认知他是有的，如果可以，他也不太想出现在小艾面前。但如今的情况是，凉秋已经为了神兽族的仇找上门来了，就算阿九拦着、羽人背锅，凉秋也不太可能善罢甘休。要是小艾还有功力，羽人可能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可问题偏偏是，眼前这人的功体，糟糕的让人头疼。
小艾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一下。
朱痕和阿九与羽人的关系他不清楚，但朱痕来历不明，一番话下来十句话八句经不得推敲。但小艾也觉得朱痕没有恶意，索性收下他看看他目的何在。阿九的出现让他把朱痕跟羽人联想到一起了。只是他想不通羽人等人为何要缠着自己不放？为了慕少艾？
“打扰了。”羽人越过小艾往门外走，刚进院子却听小艾懒懒道：“既然来了，便住下吧。朱痕交你，”小艾一停，复又看向阿九：“你，跟我去休息。”
“诶？”阿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艾拽走了。当然，小艾走时还顺手摸走了桌子上的药酒。
阿九被小艾一路拽回房间。
“去，衣服脱了。”小艾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
“不……不用了，没事的。”阿九知道小艾是要给自己看伤，一想到小艾要是问他伤怎么来的，他就头疼。
羽人刚才可是以不问伤痕来历为代价才换的阿九把伤给他看，小艾可没那么容易让步啊。
“脱了。”
见小艾板着脸，阿九忍不住一缩。
少艾生气竟然这么可怕。
在小艾的注视下，阿九磨磨蹭蹭的解了衣带，露出了有着数道淤青的后背。
小艾拿过药酒给阿九揉伤，“怎么弄的？”
怕什么来什么。
“嗯……这个……啊疼！”
“怕疼就说实话。”小艾这才下手轻了几分。
“唔……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摔……啊！”
随着阿九的痛呼声，头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编，接着编。”
果然瞒不过他。
阿九简直要苦笑了。
总不能说我为了来给你看病跟我哥吵了一架还被我哥打了一顿吧。
想起那天和凉秋之间的争吵，阿九只觉得委屈。
羽人走后，他其实很动摇。一方面，慕少艾灭了神兽族是事实，不管什么理由，神兽族灭于翳流首座认萍生这一点没人能否认。但是，慕少艾救了阿九，又养育阿九这么多年，还治好了阿九的半心之症。要是阿九只记仇不记恩，那慕少艾就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当阿九决定跟羽人离开的时候，凉秋坐不住了。凉秋把阿九拖到灵堂，指着族人的灵位告诉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死在认萍生手上、这片曾经富饶的村落就是被认萍生一把大火毁了的。
阿九不改初衷之后，凉秋打了他一顿。阿九没还手，虽然他知道凉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有佛心加持，阿九武功进步神速，近几年隐隐有不逊当年慕少艾的架势。
手腕粗细的木棍落在背上他却连躲都不躲，只等着凉秋撒了气就算了。
“嘶……”淤血被揉开的痛让阿九倒吸了口凉气。
“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嘴上这么说着，下手却轻了几分。
阿九低头，咬唇，不说话。
淤血都揉开了，小艾放下药酒去一旁洗了手。
小艾伸手摸了摸阿九的兽耳，“算了，我不问了。”手感不错，再摸摸。
被小艾摸着头，阿九却忍不住哭了。
“诶诶诶？”小艾连忙收手，阿九却抱住了小艾把头埋在对方的怀里不让他走。
当初得到慕少艾的死讯之后他想哭，放声的哭，但无数泪水却被仇恨二字所隔断，折磨得他日夜难眠。回到西苗，与凉秋相认，亲情弥补了他内心的空虚。他选择在周边行医，试着让自己忘记过去。但羽人却又告诉他慕少艾还活着，还那样明明白白的把恩仇二字摊开在他的面前让他自己来选。
他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即使受半心之症所扰，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还有个跟他拌嘴的朱痕大哥，有个不会笑但是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根麦芽糖的羽人叔叔。
见阿九哭得不能自己，小艾心疼起来。
他不禁在想，他若是有个孩子，是不是跟阿九一般大小了？
慕少艾究竟是如何待他，值得让他情动至此？
但是他也想扳过阿九的肩，让他看着自己重申立场：他不是慕少艾，他是小艾。
狠不下心啊。

TBC

莹樱

（10）
在羽人等三人的无缝隙看管下，小艾被迫过上了不问世事的养病日子。药庐暂时交给阿九打理，朱痕帮忙，羽人……嗯，几乎看不到人，但是如果小艾想做些什么“危险”事情，羽人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小艾抱回屋子用锦被裹了，然后他当天的药里就会多出一味不影响药性的药——黄莲。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怕苦，但是谁也不愿意无缘无故的喝这玩意是吧？
一天午后，小艾已经躺得浑身酸痛了。这几日头疼的毛病有所好转，他看过阿九的药方，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药材，唯独一味叫咳羊茎的草药他是从未听说过的。
小艾也是医者，自己的身体他最是明白。他间歇头疼的毛病是因为之前伤势太重，导致颅内有淤血所致，他虽然给自己用药，也配合着药烟，但他也明白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不过在他现有的记忆里，他也开不出更有效果的方子。
“咳羊茎……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小艾喃喃自语，随后东张西望片刻，目之所及之处没有羽人的踪迹。
往后门挪一步，再挪一步……
手刚刚摸上门锁一白色人影直接跳到小艾面前，那人的声音冷若冰霜：“去哪里？”
“哈，没，没去哪。”小艾打着哈哈收回手，“就是看看门锁没锁，嗯，锁得挺好。”
虽然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到处跑了，只是整天这么躺着是个人都会烦吧？
被羽人牵着手送回房间的时候，小艾却在想羽人的手真暖。可能是常年执刀的原因，羽人的掌缘、指腹、指尖有着一层很厚的茧，粗糙的触感却给了小艾莫名的安全感。
看着羽人宽厚的背影，小艾突然想到了之前的梦。
会不会……其实是他？

又被迫躺了两天，小艾的衣袖在他收拾草药的时候毫无征兆的撕裂了。小艾高高兴兴的借着买身衣服的理由出了药庐。
朱痕本来想拦，见羽人都没说话也就没劝，只是叮嘱了句小心送小艾出门了。
小艾出门之后，朱痕看到对面民居的屋顶上一道白影闪过，摇头苦笑：就说你怎么不劝，原来是亲自上阵。
其实，他们都忘了，小艾在镇上生活了许久，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小艾这边。
所以，羽人在目送小艾进了布庄的一个时辰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把人跟丢了。
小艾很久没有露面，加之阿九一直说小艾身体抱恙不能坐诊。镇民今次见了小艾一时间亲切了许多，见了小艾忙不迭问他是不是好了，到底是什么病休养了那么久。
小艾好心情的一并答了，至于病情，小艾以旧伤浅浅带过，不愿多谈。
末了，有一大婶问道：“你那徒弟长得真俊，成家了吗？”
徒弟？
小艾一愣，不太确定的问道：“您是说……阿九？”
“是是是，就是那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待人和善。他成家了没有？”
阿九是……徒弟？
以阿九对慕少艾的依恋来说，他还以为阿九和他是父子关系，只不过阿九那对兽耳让他觉得阿九的身世不太单纯，所以一直没有去问。这下有人提了，他才想起该正视这个问题了。
“阿九他还没成家呢，不过我看他没这个意思，也不打算催了。”小艾随口应付一句，借口着还有事就先走了。
小艾站在石桥上，想起阿九又想起朱痕，最后，想到了羽人。
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那样，阿九对他是的依恋源于父子之情，朱痕待他更似至交好友，那……羽人呢？
小艾想起羽人跟自己说的关于慕少艾的事情，那一段中，羽人只提起了燕归人、鬼梁飞宇以及鬼梁天下这些人，很多细节都被羽人带过，羽人隐瞒下来的是什么？
慕少艾到底为什么愿意替死？羽人又是怎么看他的？
小艾能肯定的是，羽人对慕少艾与朱痕对慕少艾绝对是不同的情感。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小艾见要下雨，起身欲回药庐。
迎面走来一个英俊的青年，小艾觉得那人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青年在小艾身后停下，冷冷道：“你以为掩去了黥印，你的罪孽就一笔勾销了吗？”
小艾回过身，“你说……什么？”

倾盆大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
羽人冒着大雨在镇子里寻找小艾，最后，在石桥上见到了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的他。
羽人拉过小艾的手，“回去吧”三个字还没出口，小艾抬起头，一双眼睛仿佛死人一般染上灰寂，“认萍生……是谁？”

TBC

莹樱

（11）

认萍生。
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
羽人僵在原地，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先回去。”
小艾摇头，脸颊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羽人的衣襟上。
羽人打横抱起小艾，不顾对方的挣扎，掠过屋顶，回到药庐。
“你们怎么才回来？”朱痕撑着伞出门，正是一副要去寻人的样子。
羽人把湿漉漉的小艾抱回房间，脱了他的衣服把他用被子裹好。
整个过程小艾不发一言，木偶一般任由羽人动作。
羽人站在离床稍远的位置，以保证自己身上滴下的水不会再湿了小艾。
“认萍生究竟是谁？”小艾看着羽人的眼睛，一字字问道。
羽人告诉他，他是慕少艾，是促成刀戟戡魔的功臣；刚才遇到的青年却又告诉他，他是认萍生，是坏事做尽的恶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羽人看着小艾，没有说话。
二人僵持着，一直到羽人身上滴下的水在他脚下汇成水洼，到小艾自嘲一笑打破沉默：“不说话是默认了吗？我早该怀疑你的。”
慕少艾和认萍生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如果他是其中之一的话，那小艾更愿意相信那陌生青年的话——他是认萍生。
小艾苏醒之后便有预感自己是个恶人，因为正常人的脸上是不会有黥印的。
他听说镇子上的女子惯以镇子独有的月娘草养颜。因为好奇其药性，便试着把月娘草敷在黥印处，三个月之后，那黥印就消失了。
小艾一直没有离开这里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对自己曾是恶人的猜测。失了记忆，没有自保能力，若是遇到了仇人，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他是认萍生，那羽人等人的话便不可信了。但是，仅仅因为一个那样的理由，他们就要做到如此地步吗？还有阿九，他为何能……
“咚咚咚”
阿九端着两碗姜汤进来，见羽人还是湿漉漉的便连忙催着他去换身衣服，小艾这里他来照顾。
阿九献宝似的把姜汤递给小艾，“朱痕大哥怕你受寒，特地给你煮了姜汤。”
小艾没有去接，将同一个问题问了第三遍：“认萍生是谁？”
啪的一声，瓷碗在地上摔碎了。
阿九恍若未觉，保持着递碗的姿态，星眸盯着小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谁告诉……你的？”
小艾摇摇头，“这不重要。我在意的事情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阿九刷的一下站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他的话你不能信！”
“为什么？”小艾看着他，淡淡的反问。
“因为……因为……”阿九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凉秋想报仇的心思他能理解。只是，他不能坐视凉秋杀了少艾。神兽族的仇绝不能在少艾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根本不记得这件事的情况下讨回。
“因为他说的是真的。”小艾轻轻笑了笑，阿九看的一抖。
很可怕的笑容。
阿九这几年江湖历练比不上羽人，但也算见过世面，恶人遇到过，好人也见过。但眼前的人让阿九第一次感到恐惧。
好在那笑容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转瞬即逝，仿佛是阿九的错觉。
“他如何跟你说的？”阿九知道凉秋定会夸大事实，而如今小艾已经先入为主的听信了凉秋的话，那他只能从凉秋的话中找出破绽，重新得到小艾的信任。
“他怎么跟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翳流首座已死，而我只是小艾而已。”
原本小艾对凉秋的话还有所怀疑，凉秋所言是认定了羽人等人为翳流之人，欲借他翳流首座的名号重振翳流。小艾总觉得不管朱痕阿九还是羽人，都不像是恶人，所以凉秋的话他只信了八成。固执的要得到“认萍生”这个答案，便是小艾给自己的一个希望，只要他们肯解释，无论多么离谱他都愿意信，然而羽人的沉默阿九的诧异无一不将这个希望打破了。
“让我们得逞？”阿九突然意识到凉秋不仅是夸大事实那么简单，好像还颠倒黑白乱说一气。
阿九冷笑一声，他对兄长的为人和城府，要重新考量一番了。
阿九转身推开了门，出去的前一秒留下一句：“姜汤里没有加多余的东西，你身子虚还是喝了比较好。”
阿九离了药庐，刚过了转角就见到了凉秋。
凉秋打着红色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缘落下，在他的脚下溅开水花。
“伤……好了么？”凉秋错开眼神，看着阿九的脚尖。
“为什么要胡说八道？！”阿九怒不可遏，如果是别人这样也就算了，但他不能忍受这个不择手段报仇的人是自己的亲人。
“胡说八道？我么？”凉秋冷笑一声，“认萍生夺了我们多少亲人的命，一剑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我自然要用点手段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你说，如果他要杀羽人非獍，羽人会不会还手？”
“你！不……谁告诉你的？谁要你这么做的！”阿九抓着凉秋的衣领，冷声问道：“到底是谁？”阿九急于知道除了凉秋之外，到底还有谁要对慕少艾不利。
阿九本就恼怒凉秋伤了朱痕，要不是朱痕宽慰他说就当自己替慕少艾应劫了，阿九定是早就找上凉秋说个明白。那日阿九若是在药庐的话，凉秋或许不会动手，而是直接将阿九捉回去了。
阿九和羽人朱痕商量过，慕少艾背负的东西太多，尤其是认萍生那段时期，是否要恢复记忆就让小艾自己来选择。但是少艾的武功，至少先恢复到可以自保的地步，失足坠崖这种事情，羽人很难再救他第三次。
这也是为什么小艾一再追问认萍生之事时他们默契的选择避而不谈。
原本在阿九的用药下，小艾的功体已经有些起色。凉秋这么一闹，小艾怕是不会再配合治疗了。
阿九将凉秋按到墙上，凉秋一个踉跄纸伞掉在地上，雨水顺着阿九的脸颊滚下，“你想报仇的话，投毒偷袭暗杀都随你，但既然是神兽族的仇，那就不要让外人插手。更别乱说一气把其他人扯进来！”
凉秋睁大眼睛看着阿九，阿九的眼神像极了那个夜晚他隔着火海看到的那双眼睛——认萍生。
“你始终不知道当初翳流为何要灭了神兽族。”凉秋用力挣开阿九，“神兽族里有一圣物你知道么？当初，认萍生抓了族人逼问父亲圣物的下落，父亲不说他便杀一个族人，他们何尝不是其他人！”
“圣……物……”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哪里会知道什么圣物的下落。教主就把人交我试试半心之症好了，等治好了，教主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很久之前，他虚弱的躺在翳流首座的卧榻上的时候，门外似乎有人就他的死活争论起来，然后呢？记不清了。

TBC

莹樱

（12）
外面的雨下了一天，夜半十分才有转小的趋势。
账房里的贾寻羽锁了账本，一个人拿了烛台准备回房间。
还差一个弯就到了房间，贾寻羽却见廊下有水痕，一路蜿蜒着往自己的房间去。
“小艾？”
小艾穿着平日惯穿的暖黄色的衣服，身上却湿了个彻底，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水。
“怎么了这是，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撑把伞。”贾寻羽连忙把人拖进自己的屋里，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小艾身上。
“朱痕和阿九他们怎么就放任你这么出来？！”贾寻羽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几分，一边说着一边在衣柜里翻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他们……”小艾抓着衣袖，低着头不肯再说话。
“算了，我去让下人给你备上热水，你先洗洗免得着凉。”
贾寻羽越过小艾去开门，却猝不及防被他捉了手腕。
“怎么了？”
小艾摇摇头，固执的捉着贾寻羽的手不让他走。
“好，我不走。”贾寻羽颇为满足的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那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别受寒了。”他试探性的伸手解了小艾胸前的一颗盘扣，见小艾没有反应，便解了剩下的几颗扣子，将小艾的外衣脱了，只给他剩了件单衣。
“我看这几日要降温，特地让人给你赶制了几件厚衣服，先换上吧。”
“寻羽，”小艾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如果……如果我是个恶人，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你还会这么对我吗？”
被提问的人笑着把衣服给小艾披上，温柔的握着他的手在他面前蹲下，“我认识的只是小艾，以前的你什么样子跟我并没有关系。——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朱痕和阿九告诉我我是慕少艾，但是，也有人告诉我我是认萍生。”
“认萍生……前几年我外出经商时听过这个名字。”贾寻羽握着小艾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但也有人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也听过认萍生？”
“听人说的而已，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你要是想知道，我托人打听打听就是。——你今天先睡在我房里吧。”说着，贾寻羽扶着小艾躺下。
“那你……”
“账房还有几本账要看，我顺便睡在账房就是。”
“嗯……你注意……身体……”小艾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睡了过去。
贾寻羽坐在床沿上，犹豫再三伸手摸上小艾的脸颊，养尊处优下的细嫩皮肤一遍遍描绘着小艾脸颊的轮廓，“对不起，我……”

昏暗的光线，厚重的屏风。不应时景的茶香。
一个黑色的人影映在屏风上，从影子的形状来看，里面的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弯下腰去。
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咳得惊天动地，外面的人听得心颤。
“乐叔叔，您……您没事吧？”凉秋立在阶下，望向屏风。
那人摇摇手，苍老的声音因方才剧烈的咳嗽而不甚清晰：“没咳咳……没事，老毛病了。”
大门打开，一年轻男子躬身一礼：“主人，贾寻羽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男子躬身退下，过了片刻将贾寻羽带入。
“事情我已经办到了，快放人。”
“贾公子未免太着急了一些。”屏风里的人摇摇手，方才领路的男子便递给贾寻羽几张纸。
“这是什么？”贾寻羽看了几眼，却觉得心惊。——这，小艾怎么可能……
“这只是认萍生做的那些恶事的一部分，该怎么做，我想贾公子知道了。”
“你明明告诉我让小艾相信自己是认萍生就放人，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贾寻羽上前一步，却被身边的男子拦下。
“只要贾公子按照我的要求来做，我自然不会亏待令郎，但是……咳咳咳……”
“乐无常你出尔反尔！”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笑，贾寻羽却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怎么做了，但是我要先看看念林。”
“贾公子果然是聪明人。——乐灵，带贾公子去吧。”
“是。”
凉秋目送二人出去，见门关上又望向屏风，问道：“乐叔叔，真……真的要这么做吗？灭族的事情毕竟和羽人非獍无关，我总觉得……”
“你心太软了。”乐无常将面前的冷茶倒掉，重新倒上一杯，“羽人非獍想护慕少艾的心与当年慕少艾护羽人的心一样，你想报仇就必须要跨过羽人的尸体。——进来喝杯茶吧。”
乐无常话题转的生硬，凉秋竟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啊，好。”
凉秋搬来一把竹椅在乐无常对面坐下，“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功夫，对上羽人胜算几何？”
听到乐无常发问，凉秋放下茶杯，抿了唇没有答话。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么。所以，除掉羽人非獍，必须借认萍生的手。”
凉秋垂下眼睛，手指顺着茶杯画圈，看着杯中层层涟漪。“但，慕少艾毕竟真的存在过，会这么容易被我们更改吗？”
“如果你没刺伤朱痕，事情倒会容易得多。”
“我只是想带回阿九。”
“我没有怪你。”乐无常往桌子中央的香炉里加了一小段沉香木，“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咳咳咳……”
“乐叔叔！”凉秋见了乐无常指缝间的血迹，连忙过去拍着对方的背帮人顺气。
咳了一阵子，乐无常用桌上的丝帕擦了血迹，摇摇手让凉秋不用担心。
“乐叔叔，您这病……”
“年轻时练功落下的毛病，已经好多年了，没事。”
“要不我让阿九来给您看看吧。”
“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本来就没几年活头了。我唯一愿望，就是替你父母报了仇，也算是偿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凉秋抿了唇，不知该说什么。

TBC

莹樱

（13）
惨叫。烈火。
小艾走在一片火海中，火蛇漫上他的双足。没有难耐的灼热，却体会着彻骨的寒意。
火海中，一个个哀怨的声音不停地喊着“认萍生”。即使捂上耳朵，那哀怨的声音也响在脑海里，鬼魅随行，挥之不去。
突然间，世界安静了。
小艾睁开眼睛，四周已不是火海，而是一间装饰古朴的房间。
面前的卧榻上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孩子面色憔悴，双唇龟裂，兽耳耷拉下来，毫无生气。
小艾身后的屏风外进来一个男子。
小艾看着他，惊讶的退了一步——一般无二的面容，唯一的差别是对方颊上青色的黥印。
他手上端着一碗药，刚将床上的孩子扶起，那孩子却猝不及防的一把短刀刺了过去。
“认萍生，我要杀……了你……”
认萍生不紧不慢的信手一挥，短刀脱手而出，钉在屏风上，而男孩有气无力的倒在认萍生的怀里，“想杀我至少先让自己活下去。把药喝了，一炷香之后你要是还没喝，你就去陪你父母吧。”说罢，认萍生把药放到床头，起身走了。
男孩愤恨的盯着认萍生离去的方向，不甘心的端起药碗，黑黝黝的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
“这孩子……”小艾仔细端详起眼前男孩的面容，稚嫩的面容和印象中的一个人重合了。
“小艾，小艾，小艾。”
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小艾突然睁开眼睛。
“寻羽？”
贾寻羽坐在床沿上，“你做了什么梦？怎么叫都不醒。”贾寻羽一边说着，一边扶小艾起来，还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的迹象才安心。
“我梦到了……阿九。”
贾寻羽转身端了碗稀粥过来，“我让下人给你做了点吃的，先吃了东西吧。”
“嗯。”小艾不着痕迹的错开贾寻羽递过来的勺子，取过碗低头尝了一口粥。
“对了，念林呢？”小艾随口问道，却瞥见贾寻羽微微捏了捏拳。
“哦……他，我让人送他去林儿家中待几天。二老也挺想念念林的。”
小艾这才想起来贾寻羽的亡妻闺名便叫林儿，念林的名字还是妻子逝后贾寻羽亲自改的，意在纪念妻子。
小艾点点头，把粥喝了。
趁着贾寻羽伸手取碗的空档，小艾探上贾寻羽的脉门，片刻后才松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小艾还没说话，贾寻羽倒先开口宽慰他。
“贾老爷最近怎么样了？”
“爹自从上次用了你的方子之后好了许多，这几日气色也好了不少。”
“那方子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一时的症状。我查了不少医书，暂时还没什么头绪。”小艾歉意的低下头，绞着衣带，过了半晌才开口：“能帮我查一查认萍生的事情吗？”
贾寻羽没有像往日那样对小艾的请求一口答应，反而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的问道：“以前的你怎么样对你很重要吗？”
小艾不自觉的摸上脸颊上曾经是黥印的位置，低声笑了一下，“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
“你醒来的时候不还说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当自己重生了，为何如今却？”
“不是我想找回记忆，而是我不得不找回记忆。”小艾望向他，沉声道：“羽人、朱痕、阿九找上我是有目的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朱痕不像是坏人啊。还有你上次说的刀客，他就是羽人非獍了吧？看着虽然冷冰冰了些，但也不像是坏人啊。”
小艾摇摇头，“羽人说我是慕少艾，但也有人说我是认萍生，而且说的故事比羽人的更可靠些。”
“这……我只听说过认萍生是翳流首座，座下有一刀客，据说是武功高强，二人还曾联手灭了西苗的神兽族。”
“若是能打听到其他的再告诉我吧，我先回药庐。”
“我送你吧。”
小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因为是清晨，路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小艾和贾寻羽并肩走着，各怀心事。

TBC

莹樱

（14）
石壁上的烛火随着人走过轻轻晃了一下。
乐无常走在前面，乐灵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二人步调一致，听起来仿若一个人的。
密道的深处，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哭泣声。
乐无常在铁笼前停下脚步，铁笼里关着七八个孩童，小声的啜泣。
乐无常看了看，招招手让乐灵上前来。
“主人。”
“那个穿紫衣的女孩，拖下去入药吧。”
“是。”
“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切记不能让凉秋知道，他还有用。”
“属下明白。”
“唔。”乐无常点了点头，转身独自走了。
乐灵打开铁笼，把乐无常点的紫衣女孩抓了出来。
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精致的脸上挂着泪痕，被乐灵狠狠地抓了右臂，不住的挣扎着。
乐灵手下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女孩惨叫一声，右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被乐灵生生掰断了。
乐灵冷哼一声，不顾女孩的挣扎，拽着她的伤处往密道更深的地方去。
女孩被翻滚的赤色虫子包裹，惨叫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乐灵神色冰冷的站在池边，按动了墙上的机关，地板缓缓合上，掩去了底下虫子。
不够，还不够，主人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少年将银针从老人的右手腕上抽出，“先看看手指能不能动。”
老人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见了很是惊讶，“动了，竟然动了！大夫您真是……”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男子才意识到自己大呼小叫扰了大夫诊病，立马收声。
少年又依次将老人手臂上其余几根银针收了，扶老人起身。
“半月内右手不要提重物，之后应可行动无碍。”
“大夫您可真是神医啊！”
少年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收了诊金便离开了。
“神医……”少年仰头看着蓝天，自嘲一笑。
养生馆。
少年回到家，却意外的见到阿九正坐在厅里。
“我见你门没锁就直接进来了。”
“阿九哥哥！”少年显然很惊讶，一下子扑到阿九怀里。
阿九笑着摸着少年的头，少年这身高还真是随了父亲。
想起前辈，阿九连忙道：“我刚才擅自进了内室给前辈上了香，你别见怪。”
“怎么会呢，阿爹要是知道你还记着他，一定很高兴。”少年停了停，接着道：“阿九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住几天，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阿九苦笑一下，“怕是不行。我来，是有要紧事。”
“怎么了？”
“是为了少艾。”
“慕……慕叔叔？慕叔叔不是已经……额……难道？”
阿九点点头，把慕少艾的事情说了。
听罢阿九的叙述，少年紧紧的蹙了眉，“记忆和功体……这……阿爹留下的医书上有过相关的记录，但是……”
“如何？”
“医书上说要以真气辅助入针，但是你也知道我……嗯……”少年说到这里，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
阿九反而松了口气：“羽人叔叔和朱痕大哥都在，以他们的功力帮你应该不成问题。再不济还有我，行针我还是学了一点的。”
“那事不宜迟，我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跟你走。”
“好。”
少年转去内室，收拾了几件衣服，把针囊贴身收好，又燃了香，在三座牌位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阿爹，慕叔叔是你的至交，施儿若能帮上他，您也一定很开心吧。”
上罢香，少年转身走了。
烟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其中一座牌位上的文字：神针惠比寿之位。

TBC

莹樱

(15)

小艾回到药庐，羽人他们早就离开了。小艾站在院子里，有一瞬间以为从遇到羽人开始，不过是他闲时小憩做的一场大梦。——前提是忽略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看不见，但感觉的出，羽人并没有离开。
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要等寻羽带来消息之后再做定夺。
贾寻羽的办事效率永远都超乎小艾的意料。不过两天光景，贾寻羽就把认萍生的事情“打听”了个彻底。
本以为自己最多也不过是杀人越货，听完贾寻羽说的，小艾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瞧”了认萍生：活人试药、炼蛊制毒、屠村灭族……
很好，很好……
“我打听到的只有这些了。”
小艾听出贾寻羽似乎有所保留却不说破，问道：“你刚才说认萍生手下有一刀客？”
“嗯，听说是认萍生失踪之后也不知所踪了。——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小艾晃晃烟管，冷冷道：“自然是拖着那刀客跟我一起赎罪。”
贾寻羽突然有些后悔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一想到念林，喉间偏又失了声音。
小艾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和往常很不一样，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些年，很感谢你的照顾。”
“你……你怎么……”贾寻羽在小艾的话里嗅到了不祥的气息，连忙抓了他的手：“你想干什么？别做傻事！”
小艾没有把手抽回来，任由他握着，“你想多了，我没打算自尽。”小艾见贾寻羽红了眼眶，伸出空着的左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小艾？”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照顾好自己。”
——最信任的人
对不起，明明那么信任我，但背叛你的人却偏偏是我。
“不能……”贾寻羽的声音有些呜咽，断断续续的做着最后的努力：“不能像……以前那样……忘了过去么？”
“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知道了，怎能置之不理。”
贾寻羽忘了自己怎么回去的，只记得离开药庐的时候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这段时间一直强压着的胸口窒闷感在这一刻爆发，连呼吸都变得是一种折磨。

凉秋走在路上，前段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小镇不知怎的突然萧索起来。秋风卷着落叶打了个圈，从凉秋身边吹过。
凉秋伸出手，抓下了那片品相完好的枯黄杏叶。
“哥哥哥哥，你看这片叶子好漂亮。”阿九甜甜的笑着踮着脚把随处可见的杏叶递到他面前：“送给哥哥。”
虽然忘了他带着幼年的阿九偷偷跑去后山玩是什么时候了，但阿九那时候满足的笑容他却一辈子都忘不了——虽然紧接着的是父亲对他带阿九出门的责骂。
“阿九，你究竟为什么要帮着认萍生？”凉秋松开手，那叶子就被秋风卷走了。
“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妇人念念叨叨的在不远处走过，目光呆滞，发髻散乱，显然是失心疯的表现。
凉秋停下脚步，好奇的望了一眼，却听到路边店铺门口两人交谈起来：“哎，真是可怜。”
“可不是嘛，你说韩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还……可怜啊。”
凉秋微微躬身，问道：“请问刚才？”
“哦，你是说韩家的儿媳吧。”二人中较为年长的说道：“前段时间韩家的孩子被人偷了，当母亲的受不了打击，一夜就变这样了。逢人就问看没看到她的孩子。要我说啊，八成是被人给卖了吧。”
“没有通知官府吗？”
“有用吗？”另一人接口道：“这段时间镇子上丢了有十几个孩子了。官府一点线索都没有。少年人，我看你面生，是外地人吧。要是没事尽早走吧，小心惹祸上身。”
凉秋却微微皱了下眉头，“男孩女孩都有吗？”
“应该是吧。我记着齐家的女儿也丢了。才四岁啊。”
凉秋在镇子上稍微打听了一下，失踪的孩子从四岁到十二岁不等，都已经会认人了，而且男孩女孩都有，被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把这件事情记下，凉秋买了些东西便回乐无常那里了。
听乐灵说乐无常这几日不太舒服，凉秋也就没去打扰，心里却思忖着等认萍生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定要让阿九给乐叔叔看看病。
府外，一人影隐于暗处。然而在他刚刚站定的时候，身后突来的杀意让他本能的想要逃开。颈上冰凉的寒意让他止了所有的动作，只听一人冷冷道：“朱痕染迹，吾家主人有请。”


TBC

莹樱

(16)

羽人坐在屋顶上，见下方小艾的房间熄了烛火，反而紧张了起来。
朱痕去盯着凉秋已经有四五天了，也不见朱痕传什么消息来。虽然觉得朱痕在凉秋手下保命应该没问题，但羽人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小艾的口中吐出认萍生三个字的时候，看似简单的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的进行。
前几天贾寻羽来见过小艾之后，小艾就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不知道贾寻羽带了什么消息来，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知晓当初慕少艾化名认萍生入翳流的人已经不多了，除去他和朱痕，羽人真想不出还有谁能说出当年细节；而且，知悉刀戟戡魔始末的人也不剩几个了，换言之，抹杀“慕少艾”这个存在真的太容易了。但是，目的呢？
这种动脑子的事情果然还是适合慕少艾。
阿九怀疑凉秋背后的人指使凉秋颠倒黑白，让小艾从心里相信自己是认萍生，进而怀疑他们。羽人想不通这个人大费周章的目的何在。如果是为了杀慕少艾，那现在就可以，但到目前为止，除了贾寻羽和来求诊的病人，还没人接触过小艾。
那个人的布局，很深。

虫池。
乐灵用网兜捞上来了七八条虫子，将其中较为肥硕、颜色鲜艳的留下，剩下的幼虫又扔了回去。反复几次，乐灵只找到五只相对比较强壮的虫子，但还是不满足他的要求。
抿着薄唇，乐灵不得不承认时间太短，这些虫子还没成熟。
抓来的孩子还剩几个，但这些虫子又不好喂的太频，反而影响生长速度。
乐灵关了机关，看了看盒子里的虫子。解开箭袖，手起刀落，乐灵在左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落入盒子中，虫子们兴奋的蠕动着肥大的身体，拼命的吸食美味。
乐灵随意的包了下伤口，将盒子合上带走。
乐无常躺在床上，听到回廊上有脚步声撑着手起身。
能不经通传就进内院的，除了乐灵没有第二个。
乐灵的影子映在门上，“主人。”
“进咳咳咳，进来吧。”
乐灵推开门，捧着盒子快步入内将盒子放到乐无常的床沿上。
乐无常盯着乐灵捧着盒子的手，在他准备退开的时候抓住了他的左手。
乐灵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主人？”
“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被谁伤的？”乐无常压下喉间腥甜，鲜少见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朱痕有这等功力？”
“是属下自己割的。赤虫没有完全成熟，所以——”
乐灵的话还没说完，乐无常反手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乐灵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乐无常。
“知错？”乐无常冷笑一声，“错哪儿了？”
“属下擅自放血，犯了主人的大忌。”
“不知所谓！”乐无常捂着嘴一阵猛咳，待好转了才道：“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是。”
乐灵刚刚起身，只见一小物件飞到自己怀里，定睛一看，是一琉璃瓶。
“先上了药。”
掩起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乐灵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待乐灵出去后，乐无常打开盒子，运起真元。一个时辰之后，五条虫子皆化齑粉，而乐无常原本苍白的脸竟有了淡淡的血色。
乐灵也没仔细去算自己到底跪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跪在这里的时候还是正午，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主人用了药应该会好些了吧。”乐灵喃喃自语，完全忽视了刚才自己险些昏过去的事情。
想到赤虫，乐灵思忖着这几天要安排手下人去临近的镇子上再捉些孩子来。毕竟已经惊动了这边的官府，行事还是要收敛几分。
“进来！”
听到乐无常颇有底气的喊他进去，乐灵第一反应是为主人恢复而高兴。——虽然只是暂时恢复。
乐灵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膝盖麻木而险些摔倒，扶着柱子缓了一会儿，才整整衣衫推门进去。
大户人家的居室都会尽力避开第一眼就看到床榻的布局，若有避不开的，就在中间立扇屏风。但乐无常的居室却反其道而行，推门就能看见那铺着锦缎的卧榻。如果挪动一下视线，就能在卧室南侧发现一张同样铺着锦缎的软榻。
“主人。”乐灵在床边跪下，微微低下头，几缕长发垂下遮住了他菱角分明的脸颊。
“这种事情没有下一次。”乐无常沉声道。
“是。”
乐灵知道以自己的体质喂养赤虫是极为冒险的举动，但即便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乐无常避开乐灵的伤口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到床沿上。
“手。”
乐灵以为乐无常要罚他自作主张，便按着以往的规矩，双手伸直手心朝上伸了过去。
乐无常解了他左手的箭袖，果见那道伤被白布包着，歪歪斜斜的打了个难看的结。
解了白布，乐无常重新将乐灵的伤处上药包扎，“今夜就在屋里休息吧。”
“……谢谢主人。”
夜色沉沉，躺在南侧软榻上的乐灵却没有睡下，看着被乐无常亲手包扎的伤口忍不住笑了。
对主人，他做何种牺牲都是甘之如饴的。

贾府。
贾寻羽照顾父亲喝了药，要回去休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人一句“你什么时候接念林回来”堵得他哑口无言。
“您还怕念林在二老那里吃亏么。”贾寻羽给父亲掖好被角，低下头掩去眉目间的忧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知子莫若父，儿子最近有点反常老人多少还是察觉的到。
“爹您想多了。您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说完，贾寻羽逃似的走了。
刚离了房间没几步，一下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少爷，不、不好、了……”
贾寻羽皱紧了眉，让那人小声些，听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把话说完了：小艾出事了，近些日子以来暗中保护小艾的羽人非獍也出事了！


TBC

莹樱

错认(17)

小艾收拾好东西，深吸一口气，关了药庐出门去了。
对面民居上的羽人见小艾出门，便跟了上去。
羽人以为小艾是要出门采药，但是也没见小艾背药筐。羽人的疑惑到此为止，并没有深究小艾出门的目的何在。
小艾离了镇子，去到了他平常采药的山顶。
崖边又长了不少碧珠草，可惜的是他这次不是为此而来。
小艾背对悬崖，对不远处的树丛大声喊道：“羽人非獍，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那里，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跳下去了！”说着，小艾退了一步，离坠崖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羽人没有现身，也没阻止小艾近乎疯狂的举动。
他现在好奇的是小艾为什么又突然想见他。
再退一步。
没有时间考虑个中细节，羽人跳出来将小艾拉离悬崖。
小艾左手轻轻的捉了羽人的衣角，羽人并没察觉。
“想说什么？”
“你……”
小艾说的话全被剧痛掩过，羽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刺进心脏的短刀，鲜血浸染了胸口白色衣物，花一般艳丽。
出于本能反应，在羽人出掌逼退面前的人之后，他才想起刺伤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是小艾。
小艾武功尽失，哪里受得了羽人这一掌，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足下一滑，人已经摔了下去。
这样也挺好。
一死百了，认萍生的罪过也算是揭过了，你想利用我再起翳流的计划也落空了。只是，好像少了什么……
羽人眼见小艾坠崖，强提真元，六翼瞬出，飞下山崖救下小艾。
待回到崖顶，羽人身子一软倒地昏迷不醒。

石室。
“朱痕叔叔，朱痕叔叔，你快醒醒。”
略微稚嫩的声音响在朱痕耳边，朱痕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
“你……”朱痕忍着头晕坐起身子，功体被封，身上似乎还被下了迷药，整个人晕乎乎的。“你是……贾念林？”朱痕晃晃脑袋，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孩子。
“朱痕叔叔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唔……我得想想。”
朱痕努力回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过什么：他跟踪凉秋到了一个宅邸，又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那人竟然可以隐蔽气息到那种程度，根基绝对不浅。
“你怎么在这里？”朱痕问道。
贾念林抱着腿，回想起自己被捉的事情：“我从学堂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爹爹来过一次，可是我看他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还说一定会救我出去，可是……”
朱痕突然意识到有人布下了一张网，而这张网正在一点点收紧。
要逃走，要告诉羽人这个消息，但是……
朱痕看了看蜷成一团的贾念林，叹了口气。
石室之外，乐灵命人小心监视后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乐灵遇到了采买归来的凉秋。
“乐大哥，乐叔叔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凉秋见了乐灵，一开口就问起乐无常的病情。
“主人已经好多了，凉秋少爷不用担心。”
凉秋点了点头也没和乐灵多说话，错开乐灵转过廊角走了。
乐灵见凉秋走了，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去地下密室喂养赤虫。
凉秋靠在墙上，看着乐灵的背影皱紧了眉：失踪的孩子、哭声，以及反常的乐灵。
刚才遇到乐灵的时候凉秋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要去照顾乐无常，毕竟乐灵可是乐无常的亲随，但乐灵走的方向又明显不是乐无常的居所。而且最近凉秋总能听到哭声，尤其是在夜里，哭声格外明显。神兽族人的听力本就敏于常人，凉秋也就没多在意这些哭声，但在镇子上打听到有孩子失踪的时候，凉秋才有了猜想。
凉秋尾随乐灵去了书房，见他转动暗门后便躲在窗下，打算等着乐灵出来后进去一探。
密道里阴风阵阵，听到内中似有似无的哭泣声，凉秋更加肯定密道深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见到四个孩童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凉秋不知道乐灵为什么要捉这些孩子，但眼下救人才是首要。凉秋本打算着等送了孩子们回去之后再去找乐无常告发乐灵，谁知刚要去打开笼子，凉秋却听见身后石壁内传来脚步声，随即石壁竟缓缓打开。
乐灵。
乐灵手里提着一个麻袋，里面似是活物，不停地挣扎。
凉秋不用想就知道定是乐灵又从镇上捉了孩子来，语气不善：“这些孩子怎么回事？！”
乐灵细眉紧蹙，口中却道：“凉秋少爷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是擒还是杀？
乐灵拿不定主意。
“你快把这些孩子放了，我不向乐叔叔告发你。”
乐灵并指化剑，一道剑气逼得凉秋连退三步。
凉秋曾听说乐灵体质异于常人，不适合习武，但不想他竟有如此功底，当下不敢轻敌，拔出腰间长刀准备与乐灵一战。
凉秋的武学以剑入刀，刀使剑路。惯使的兵刃虽称刀，但取剑之灵巧轻盈，取刀势凌厉。密室空间狭小，凉秋虽武功不差，但此刻却难以施展。反观乐灵，以指为剑，面对凉秋游刃有余。
乐灵本欲杀了凉秋，但一思及乐无常，深怕自己坏了主人大计，收了杀招，不攻凉秋要害，但招招凌厉，愈攻愈快。
凉秋招数多变，常常一招未老新招已出。但凉秋毕竟年轻，内力不足，在乐灵手下讨不到任何便宜，一想到这些被捉的孩子，一时心焦，竟被乐灵寻出破绽。
乐灵安顿好新捉来的孩子，带着昏迷的凉秋去找乐无常了。

TBC

莹樱

(18)

阿九没想到不过短短十天，镇子竟变了天。
朱痕失踪，羽人重伤，小艾下落不明。
惠施儿用银针护住了羽人的心脉，算是把羽人的命从阎王那里讨了回来，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就看羽人自己了。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阿九问贾寻羽。
贾寻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有一下人跑了进来：“少爷，外面有人送来一封信。”
信不是给贾寻羽的。
阿九把这封写着他名字的信拆开，一片暖黄色的衣料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这是小艾的衣物。”贾寻羽紧紧的捏着衣料，无比后悔自己怎么就受了乐无常的威胁，竟把小艾推到个万劫不复的火坑里去。
“圣物，又是圣物！”阿九一掌拍下去，信纸立化齑粉。
“阿……阿九哥哥，”惠施儿没见过阿九发脾气，此刻吓了一跳，小心的问道：“怎么了？”
“有人抓了朱痕大哥、少艾还有兄长，让我拿神兽族圣物去换。”阿九颓然的坐下，自嘲道：“我要是知道圣物在什么地方就好了。”
“阿九哥哥，羽人叔叔醒了。”
听到惠施儿叫他，阿九连忙上前察看羽人的情况。运功助羽人吐出肺腑浊血，羽人身子一软，倒在阿九怀里：“慕……少……艾……”
阿九探了羽人脉搏，确定羽人性命无碍终于放下心来。
羽人睁开眼睛，见了阿九立即问道：“慕少艾咳……他怎么样了？”
“少艾没事。”阿九一句话刚说完，床边的惠施儿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刚才’说我要给羽人叔叔熬药。”阿九说着偷偷用脚尖踢了惠施儿一下，暗示他别说。
阿九转向贾寻羽，“我有事想请教您。”
贾寻羽点点头，“跟我来。”

小艾以为自己这次应该就这么死了，结果竟出乎意料的活了下来。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么。”小艾自嘲的笑了笑，揉揉有些昏沉的头。
木牢？
“算了，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哎呀——”小艾揉着被突然飞来的石子砸到的膝盖，哀怨的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啊！”小艾没想到身边还有人，突然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是那个在石桥上遇到的青年，也是告诉他“认萍生”的青年。
仔细看看，青年长的跟阿九还有几分相似。
“我叫凉秋，是阿九的哥哥。”
“哦。诶？”
凉秋没有回应小艾的惊讶，接着道：“阿九说的对，神兽族的仇不该让外人插手。”凉秋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剧痛，小艾这时却走到了他身边。
“你干——啊！”
刚才光线太暗加之他和凉秋的距离太远，小艾并没发现凉秋身上竟被穿了铁链。
两条儿臂粗长的铁链刺穿了凉秋的锁骨，铁链另一头被钉死在墙上。
小艾只是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条铁链，于凉秋来说，却是锥心刺骨的疼。
“认萍生！”凉秋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你要是还想要你这双手，就忍着点。”小艾说着撕了衣摆包在凉秋的伤处。
要想办法把铁链取出来，要不然伤了功体事小，没了性命可就糟了。

乐无常居室。
乐灵恭恭敬敬的跪在乐无常面前，“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人降罪。”
乐无常摇摇手让他起身，“那些孩子的事情早晚都会让凉秋知道，比我预计的稍早一点就是，无妨。他可是发现赤虫了？”
“属下察看过虫池的机关，没有移动的迹象。所以属下猜测凉秋少爷可能还没有发现赤虫。”
“唔。信送到了？”
“是，属下已命人送到贾府。”
乐无常点点头，对乐灵的做法表示赞赏。“我给了阿九十天时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十天后，绝无一人可生还。”
“下去吧。”
“是。”乐灵退了两步，想起朱痕那边，小声问道：“朱痕和慕少艾那里是否要加派人手监视？”
“不必。朱痕断不会自己逃走，他带着贾念林逃不了的。慕少艾那处也一样。不必再增派人手。”
“是。属下告退。”
“南宫神翳啊，你梦寐以求的神兽族圣物马上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哈——”


TBC